第6章 奶奶之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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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成,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你小时候,我给你算过命,算卦先生说你是弹花锤子命,你小时候咱家条件不错,你没受苦受罪,现在我们的日子不顺心,到你后半辈子,比你小时候的日子要好得多;咱家还能出两个官哩;谁的娘也不能陪儿女一辈子,我走后,还看着你,还能保佑全家平安哩。”
“娘,你今天咋说这话?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说。
“是吗?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她轻飘飘地向后退了退,“孩儿,我还有别的事儿,别让你爹在那边等心急喽,我走了。”
第一个梦过后,黄金成又做了一个梦。
他用一辆排子车送他的母亲去串亲戚。天色灰暗,路上没有行人,道路泥泞不堪。他一脚泥一脚水地艰难前行。这时,一匹白马沿路从后边赶上来。他在心里问,这是谁家的马? 怎么没把它拴好,让它跑出来了? 白马经过他身旁时,连一眼也没有看他,便安然地超过他,向前走去。他继续向前走,路虽然很难走,但没有沉重的感觉。走着走着,脚下一滑,他趴在泥里,牙齿碰在排子车杆上,虽然没有疼的感觉,但他一看,一颗大牙掉下来了。他担心母亲从排子车上跌下来,便赶紧回头看他的母亲,然而, 排子车上空空的,地上也没有他的母亲,母亲早已不知去向。他“啊”了一声, 被自己的梦惊醒了。
现在,他的母亲真的走了,他才明白,原来那两个蹊跷的梦,就是暗示他的母亲将要离他而去。
当黄金成意识到母亲真的死了的时候,他两眼一黑,双腿一软,身子 晃了晃,再也站立不住,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妻子李玉娇、二儿子黄河长等人,赶紧过来搀扶他。
他不顾一切,一下子跪在母亲床边,声嘶力竭,大放悲声。他泪如泉涌, 大声哭喊:“我的娘嗳,我的娘嗳,我可没有娘了呀!我可再也没娘了呀!娘啊娘啊,娘啊娘啊,我再也找不到你了呀娘,我回家再也看不到娘了呀, 我对不起你呀娘,你临死也没能吃上鱼肉,我的娘嗳…… ”
一阵彻骨的疼痛,一种发自肺腑的悲痛驱使着他,令他不停地哭天喊地。有人在他面前走动,他没看见;有人跟他说话,他听不见。
在场的族人和左邻右舍,见他哭得悲痛欲绝,无不伤心落泪。
一个族中爷爷走过来,弯下腰,拉住他的手,拍拍他的后背,劝道:“金成,哭两声就中嘞,别再哭了,再哭你娘也听不见了,再哭你娘也不知道了, 再哭你娘也活不过来了,再哭你娘也不知道疼你了,一家人全指望着你过哩,哭坏了身子咋办? 万一你有个好歹,你娘走了也不安心!你还得领着一家人往前过哩,你这样哭死哭活哩,就不怕你的老婆、孩子和妹妹生气?!”
黄金成没有停止哭喊,族中爷爷见劝不住他,便松开他的手,抹着眼泪走开了。
一个本族奶奶挤到他身边,蹲下来,轻轻地推了推他,带着哭腔说:“金成,你得想开,世上有不死的人吗? 谁家的大人能跟儿女一辈子? 人死不能再活,你再哭也不能把你娘哭活,要是能把你娘哭活的话,我们哭上八天也值得!可是,谁不知道,哭不活呀,别哭嘞,别哭嘞,听话,听话!不能再哭嘞!”
黄金成还是一个劲地哭。
这位奶奶不但没能劝住黄金成,反而,她自己也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了,当又有人过来劝黄金成时,这位奶奶干脆丢下黄金成,自己也坐在墙角抹鼻子擦泪去了。
两个男性邻居走过来,一边劝黄金成,一边摇晃他的胳膊,还向上拉他,想让他站起来,停止哭。可是,他们向上拉了几次,他也没站起来。
黄金成还是不停地痛哭。他觉得,没了娘,什么都无所谓了,只有他母亲死这件事与他有关,其他任何事情都与他没有关系了。
他的哭声感染了在场的人,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动容落泪,有的人可能想起了自己失去的亲人,于是,不再去劝黄金成,而是自己到墙角里哭开了。
又一位族中爷爷来到黄金成身边,说:“金成,知道你肚里有苦水,知道你肚里有气,出出气,倒倒苦水也中,可不能哭个没完没了。你娘死了, 你一家子就不活了? 大家都知道,你很孝顺,你对你娘已经尽心了,这几 年,你一直为你娘治病,自己不舍得吃穿,省下钱给你娘用好药,吃好饭,你对得起你娘喽!做儿子的不过是这样吧!你娘走了,你生气,这大家都能理解,哭一阵子就中了,可不能一个劲地哭呀!起来,快起来,问大事的还要跟你商量你娘的后事咋办哩。”
黄金成终于止住哭声,站了起来。
有人递给他一条湿毛巾,他用毛巾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和鼻涕。
他坐在桌子旁边的一把椅子上,泪水还是一个劲地往下流,鼻涕擦了又出,尽管他不再放声痛哭,但仍不停地抽搭。
傍晚的时候,黄金花来了。她人未到,哭声就先进了院子。她进门时, 已经哭成了泪人。
灵堂里的人,听到她的哭声,一阵忙乱。从竹帘子里边向外看,只见她一身破衣烂衫,头发散乱,一边哭喊着娘,一边踉踉跄跄地向灵堂走来。
黄金花走进灵堂,踉跄着扑到她娘身边,一只手抓着娘的胳膊,一只手拉着娘的手,哭喊着娘,可是,她娘再也没有理她。
她一下子坐在地上,手拍地面,哭天喊地,悲痛欲绝,好像是娘死了, 她也无法活了,恨不得哭死,随她娘而去。
她又趴在娘的枕边,放声哭诉:“我的亲娘嗳,我狠心的娘嗳,你咋撇下我走了啊? 你叫我咋活啊?!你咋不把我带走呀? 我的亲娘嗳,我可没娘了呀!我可没家了呀!天塌了呀!啥时候我能再看你一眼呐? 啥时候你能再给我说一句话呀? 往后谁来管我呀? 有了冤屈我去找谁呀? 我向谁说呀? 我的娘嗳,我到哪去找你呀? …… ”
黄金成坐在椅子上,还在不停地流眼泪。
他见妹妹黄金花痛不欲生,哭得肝肠寸断,泣血涟如,不禁又一次悲上心头,差一点没再次放声大哭。
黄金成很心疼妹妹,知道妹妹命苦,日子过得很艰难,虽有满腹冤屈, 但无处倾诉。他现在自身难保,也没力量改变妹妹的命运,咳,真倒霉!都是因为家里成分不好,毁了妹妹的一生。
他心里清楚,妹妹如此痛苦,一是因为失去了最亲最爱的母亲,再没有娘亲了。女儿失去娘亲,几乎等于失去了娘家的一切。有人说:“女儿有娘就有家,没娘了也就没家了;娘在时兄弟姐妹是一家,没娘了兄弟姐妹是亲戚;失去了母亲,女儿对娘家而言,充其量是一门亲戚。”二是她为自己的命运而哭。她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美女,本应找一个好婆家,可是, 因为家庭出身不好,第一次订婚不久,就被那个当兵的未婚夫无情地抛弃了,为了能在人前抬起头,不再受人歧视,她一定要找一个成分是贫农的婆家;最后,找了一个又穷又傻的男人,婚后一直吃不饱穿不暖,受了不少委屈,过着极不称心的苦日子。因为这两点,妹妹才哭得如此悲伤。
黄金花不停地哭喊着,哭得死去活来,灵堂里的人劝了一次又一次, 一直未能让她停止哭喊。
黄金成见状,坐不住了。他一边抹泪,一边走到妹妹跟前,带着哭腔劝道:“妹妹,别哭嘞,别哭出毛病喽,咱没娘了,还有我哩,别怕,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想啥时候来就啥时候来!快起来,再看看咱娘吧。”
黄金花听见哥哥的声音,一下子抱住哥哥的双腿,不舍得放开,好像母亲走了,恐怕再失去亲爱的哥哥一样。母亲走了,哥哥就是她最亲最爱的人,就是她的主心骨。是呀,中国的女人,失去了父亲,没有了母亲, 就是靠哥哥了,不靠哥哥靠谁?!
黄金花刚才哭诉的是肺腑之言,听过哥哥劝她的话,可能意识到有些言语不尽妥当,再哭诉时,就不说“没家了”之类的话了。不过,她在心里说,没娘了,虽然还有哥哥,哥哥肯定为自己做主,哥哥有哥哥的作用, 但哥哥与娘还是不一样,嫁出去的闺女,没了娘,就像断线的风筝,说不定飘到哪里去哩!对她而言,失去了娘,真像天塌了一样,哥哥、丈夫任何人也无法替代娘在她心目中的位置。
黄金成拉起妹妹,兄妹二人抱头痛哭。哭,放声大哭,发自肺腑的痛 哭!他们哭死去的母亲,哭他们悲惨苦难的命运。
灵堂里的亲人,见他们兄妹如此痛哭,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又一阵大哭,一个个泪如雨下。
灵堂里哭声一片,淹没了一切。哭声从门窗里飞出,传到大街,飞向 天空。
在族人和邻居的劝说下,黄金成兄妹及其他亲人,终于止住了哭声。
黄金花把脸转向躺在灵床上的母亲,慢慢地挪到灵床边。她用手揭开盖在她母亲脸上的白纸,深情地凝视着母亲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口中念叨着:“娘,对不起,我来晚了,你走的时候我没在你身边,你咋不等我 一会儿? 我好想你呀!”
她用手抿了抿母亲的白发,轻轻地拉了拉母亲胳膊上的袖口,然后, 又扶扶她母亲头下的枕头,轻轻地摸了摸她母亲的脚,好像检查一下她母亲脚上的鞋是不是合适,穿上是否舒服一样。
黄金花看着黄金成,不解地问:“咱娘的病不是好了吗? 咋说不中就不中了呢? ”
“咱娘的病虽不是彻底好了,但这两天咱娘确实能吃点喝点了,比前几天好多了,谁也没想到今天说不中就不中了,太突然了,真不敢相信!大夫说,这是回光返照,人临老的时候都是这样。”黄金成回答了妹妹的问话。
其实,黄金成心里也很纠结:他母亲到底是因多年的疾病而死呢? 还是因他自己被批斗、河西被抓走受了惊吓气愤而死呢? 说实话,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这个问题。如果他母亲是因病重而死,他从心里还能接受;如果母亲是因受惊吓气愤而死,他从心里无法接受,母亲的死将成为他心中永远无法解开的结。不过,他没把心中的疑虑告诉妹妹。妹妹够苦了,告诉她又有什么用? 只能加重她的痛苦,令她更加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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