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碎叶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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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遮匐的到来，令车薄感到了危机，一时就连醇酒妇人都被他抛之脑后了。米野那会给他提建议，然后由车薄下令。

同样感觉到危机的还有歌楞。

说到底，突厥的部落首领们奉阿史那都支为十姓可汗，已成习俗；可要他们尊李遮匐为王，却万分不甘。

米野那正是利用这一点，很快离间双方。她与歌楞见面当晚，两人就约定，歌楞派人去调集骑兵三千人，集结在部落边境上，说是把守隘口，一旦看到烟火讯号，三个时辰内就要飞驰至碎叶，以防李遮匐有异动。

众人商议了大略方案，乘着细雨，李遮匐率领众人去碎叶川边，米野那和史顺义都受邀同往。李遮匐和米野那聊得很是投机，李遮匐甚至对她说，西突厥本来就分左、右两厢，两边各有其主，才是草原上的悠久传统。

这意思是现在突厥人也应该有两个可汗？

米野那微微挑眉，似乎对此很感兴趣，但又不敢多嘴。

夏日的碎叶川边，两岸生机盎然。

李遮匐一行人骑马跑了一个半时辰，来到水草丰茂之处，几百名部落武士已经列成几队等候。突厥骑兵们手按长刀，直挺挺跨在马上，一张张黑铁般的面孔，透着懒洋洋的残忍，又在看见李遮匐和栗婆准时，变成一种天真无邪的崇敬。米野那觉得，只要李遮匐一句话，他们能为首领血战而死。

由于丑陋凶顽的栗婆准一直在碎叶城内，此时在城外统领近两万部落武士的是李遮匐的堂弟染干。米野那发现，染干性格柔懦随和，不见得是个好将领，但是管理、约束军队，他做得还不错。

米野那大致计算着李遮匐部落的人员和排布，认为，两个时辰之内，李遮匐大约能集结一万人，四个时辰之内，所有骑兵都能集中。

回城途中，史顺义似乎终于发现了奇怪之处，问：“其他几姓的商人，为什么都没有来碎叶城？难道他们全都通过托云山口去西边了？我弟弟史慕义为何也没有消息？”

米野那心里暗笑，不答。

可是，这话似乎也令她心头笼上了一层浓密阴云。

裴行俭到现在都没有派人传消息给她，这使她陷入非常被动的局面。

她沉思着，在马上行进，到了碎叶城门外，她一眼就望见史慕义。

笑容浮现在米野那脸上，她还把人指给史顺义看。

听说是史顺义的弟弟从龟兹来了，李遮匐将人叫来询问。

“你从凌山来的？”

“是。”

“路上可曾遇上唐军？”

“不曾。”

“龟兹如今是何情况？”

史慕义红着脸，连连摇头，一幅很羞愧的模样。

“龟兹什么事也没有，你突然跑回来干什么？”

史慕义原本也是走南闯北、养尊处优，此时见了李遮匐雄桀之态，被口气严厉地追问几句，竟吓得脸色发绿，手脚哆嗦起来。

米野那在一旁笑着宽解：“人家只是个跑生意的商人，大首领威风赫赫、声如雷霆，吓着他了。”

李遮匐指着他身后三人问：“这是你的仆从吗？”

史慕义还在惊悸之中，战战兢兢，幸而安重岚从容不迫地回答：“小人等是史酋长的部下，一路护卫小公子，伺候饮食。”

李遮匐想：这个史慕义大概是办不成什么事，又很胆小，才急着离开唐域。

他没发现什么异样，便叫几人一同进城了。

史顺义急着询问他弟弟，他最想不通的是，那三个紧跟他弟弟的胡人根本不是史姓，这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他四处找了好一会儿，发现史慕义正从米野那那里离开，神色严肃，急慌慌的。

“兄长去见一见米野那，她会向兄长说明情况。”史慕义紧握他的手低语，“请兄长仔细思量她的话，千万别行不智之举。”

史顺义越发一头雾水，米野那见了他，示意他关上房门。

他一转头，几乎惊呼出声。

一柄雪亮兵器猛地插在案上。

“这是……”

史顺义惊跳起来，这是他献给斗战神的随身匕首，是他臣服于裴行俭的证物。离开龟兹时，他曾向王方翼讨要它，对方却拒绝还给他。难道……

米野那目光如莹绿磷火，怒问史顺义：“大酋长，这支匕首是怎么回事？”

史顺义后退了两步，话都说不清楚了：“这是……是……你从哪里得来的？”

“你将这柄匕首献给裴行俭，当作听命于他的信物，反倒问我何处得来？”米野那盛怒之下冷笑连连，“我这就将它交给李遮匐，免得别人以为我跟你是同伙，也是个叛徒。”

史顺义呆若木鸡地在风里站了一会儿，突然跪下，拽着米野那裙角说：“夫人救我！”

这大酋长吓得惊慌失措、苦苦哀求。

可米野那知道，对方嘴里这么喊，心里还没完全屈服。

“哼，你弟弟带来了惊人的消息，我们必须立即应对。”米野那一双磷火般的眼睛幽幽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史顺义。她的神情和话语都令史顺义骨髓发冷。“不会有哪个大酋长到碎叶城来了。不，我说错了。再过几天，他们会来，跟裴行俭的军队一起来。除了我们康、米、史三家，‘昭武九姓’的人全都与裴行俭在一起，听他指挥，准备与可汗作战。裴行俭手握两万多精骑，马上会到千泉，他会打败十姓可汗，再来碎叶。那时你我都没有葬身之地！”

史顺义傻呆呆看着她，完全懵了。

米野那问：“你明明已经向他投诚，为什么又忙着逃跑呢？”

“因为裴行俭离开西域了！”

史顺义喊完，发现米野那笑了，这笑似有无穷魔力，令他魂飞魄散。

她恶狠狠地说：“我们昭武九姓的胡商酋长有钱有人，却并不是西域真正的主宰。李唐、突厥、吐蕃之间爆发战争，我们总是必须选择一方，一旦选错，可能面临灭顶之灾。有时我们逃避选择，但这会使掌权者更加轻视和怀疑我们，加倍地宰割、掠取我们。所以更多时候，我们会两边押注。押错的身死财灭，但总有人能站在对的一边，这样就有人能活下来。你先向唐人投诚，又在情况不明时跑掉，这简直是一错再错，只会让突厥可汗和裴行俭都大为震怒。幸而你把你弟弟留在龟兹，正是他把匕首带给我的。”

史顺义此时终于明白过来，米野那的匕首，是裴行俭托史慕义带来的！这就是说，米野那早就倒向唐人了！

“你已经押注裴行俭了？是为了两边下注？”

原来，史顺义以为她是为了避免一旦裴行俭获胜，康、米两家彻底覆灭。

米野那打算跟他挑明白。

“不，我决定帮助唐人，是因为裴行俭一定会赢。他能战胜吐蕃；能骗过所有突厥人；他手握西域最强大的军队，有最出色的指挥技艺。我押注胜者一方，没有首鼠两端的念头，谁阻拦我，我就除掉他。”她将匕首拔出来握在手里，绿眼睛盛放光芒。

史顺义思来想去，终于咬牙问：“夫人要我怎么做呢？”

“在这几天时间里，你帮一帮我。我让你做什么，你都听我的。”

史顺义很迷惑：“光是我们两个人能做什么？”

米野那又笑了：“车薄会听我的，歌楞也会听我的。碎叶城内，我有至少一千三百人，碎叶城外，我能迅速集结一万骑兵。李遮匐残忍狡诈，有重兵在此，可是，在碎叶城里，我们胜算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