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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沫子像被碾碎的盐粒,被朔风卷着,狠狠抽打在边关营寨的木栅上。呜咽的风声钻进缝隙,在低矮的营房里打着旋儿,吹得火盆里那点可怜的光明明灭灭,挣扎着在年轻士兵们疲惫的脸上投下晃动的、不安的影子。
林饮风缩在角落里,冰凉的土墙硌着他的背脊。他低着头,粗糙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手里那把制式长刀的刀身。刀锋映着跳动的火光,也映出他空茫的眼睛。那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过去的影子,没有未来的憧憬,只有一片被风吹得干干净净、寸草不生的荒原。
唯有一个念头,像荒原上唯一一块顽固的磐石,死死地嵌在意识的流沙里,磨得他心头生疼,日夜不息——要向爷爷证明自己。
“喂,林呆子!”旁边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又摸你那破宝贝呢?”
几个新兵蛋子围拢过来,目光都落在他腰间。那里束着一条粗糙的兽皮腰带,样式狂野狰狞,正中央镶着一个凹陷下去的圆形石槽,原本似乎嵌着什么东西,如今空空如也,边缘残留着几道深刻的爪痕般的印记。这腰带与边关士卒朴素的装束格格不入,透着一种蛮荒的戾气。
“这玩意儿到底哪捡的?丑得扎眼。”另一个新兵伸手想摸。
林饮风的手闪电般按住了腰带上凹陷的石槽,指节瞬间绷紧发白。他猛地抬头,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骤然爆开的、近乎凶狠的锐光,像雪地里突然弹起的捕兽夹。那伸过来的手僵在半空,讪讪地缩了回去。
“关你屁事。”林饮风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铁器。他不再看他们,重新低下头,手指神经质地抠着那冰冷的石槽边缘,仿佛要从中榨取出一点早已消散的温度,或是某个被遗忘的、至关重要的承诺。
“证明自己……”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见,像在咀嚼一枚苦涩无比的硬核。
突然,营房厚重的木门被猛地撞开!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大股雪粉和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臊气狂涌而入。门口立着一个魁梧如铁塔的蛮族战士,脸上涂着狰狞的血纹,獠牙外翻,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沉咆哮。他手中沉重的骨棒带着风声,狠狠砸向离门最近的一个新兵!
“敌袭——!”凄厉的警报划破了营地的死寂,紧接着被淹没在骤然爆发的、山崩海啸般的蛮族战吼之中。无数沉重的脚步声、兵器碰撞声、战兽嘶鸣声,如同狂暴的洪流,狠狠撞在营寨的木墙上,整个大地都在呻吟颤抖。
营房里瞬间炸开了锅。新兵们惊恐地跳起来,慌乱地摸索着自己的武器,脸色惨白如纸。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每个人的咽喉。
林饮风却像是被那巨大的声浪惊醒的石头。他几乎是本能地一跃而起,身体比意识更快。空茫的眼神在起身的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般的、纯粹的专注。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锁定猎物的冷静。
长刀在手,他像一支离弦的黑色箭矢,迎着那撞破营门的蛮族战士冲去。对方的骨棒带着恶风砸下,林饮风侧身、滑步,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烟火气,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刀光乍起,并非大开大合的劈砍,而是毒蛇吐信般精准刁钻的一抹。
“嗤!”
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轻响。骨棒擦着他的肩膀落下,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冻土。而那蛮族战士狰狞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粗壮的脖颈上,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迅速洇开、扩大。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倒下,沉重的头颅几乎滚落到林饮风脚边。
他看都没看脚下的尸体,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掠出营房,扑入外面那片炼狱般的黑暗风雪。
营寨的了望高台上,大将军林澜像一尊沉默的铁铸雕像,矗立在风雪咆哮的漩涡中心。冰冷的铁甲上迅速凝结了一层白霜,雪花扑打在他刚毅如岩石的脸庞上,又被呼出的热气瞬间融化,留下湿漉漉的痕迹。他鹰隼般的目光穿透狂舞的雪幕,死死钉在下方混乱的战场上,眉头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蛮族这次夜袭,透着股不同寻常的疯狂,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狼群,撕咬得异常凶狠。
突然,林澜的目光猛地一凝。
混乱的战场一角,一个瘦削的身影在蛮族战士的围攻中辗转腾挪。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边关军阵的章法,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野兽般的直觉和刁钻。长刀在他手中不再是武器,更像是手臂的延伸,每一次格挡、每一次闪避、每一次反刺,都简洁到了极致,也精准毒辣到了极致。那身法……那面对数倍敌人围攻时毫无惧色、甚至隐隐掌控着节奏的姿态……林澜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太像了。
像那个三年前,带着一身桀骜不驯和让他又恨又恼的倔强,只身闯入蛮荒之地,从此杳无音讯的孙儿——林饮风。
可那年轻人抬起头,沾满血污和雪沫的脸上,只有一片冰冷的空白,眼神空洞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扫过之处不带任何属于人的情绪。林饮风的眼中,是燃烧的火,是奔涌的风,是永不屈服的野性。而眼前这双眼睛……只有一片死寂的荒原。
林澜的心沉了下去,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夹杂着说不清的失望,弥漫开来。也许只是错觉,一个被战火和思念扭曲了的幻影罢了。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目光投向更远处蛮族大军深处那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核心。那里,某种更巨大、更不祥的阴影正在凝聚。
混乱的战场一角,林饮风刚刚拧断一个蛮族战士的脖子,将他沉重的身躯甩开。汗水和血水混合着,沿着额角流下,渗进眼角,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他抬手抹去,指尖却猛地顿住。
就在刚才,一抹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能量波动,如同深海里最幽暗的电流,瞬间掠过他的脑海。这感觉……冰冷、滑腻、带着一种贪婪的吮吸感……像是什么东西在意识边缘狠狠咬了一口!
他空茫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荡开。身体深处某个被彻底封死、遗忘的角落,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沉睡的火山被强行撬开了一条缝隙。
“呃……”一声短促的闷哼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里挤出。
这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洞感。但就在这剧痛闪过的瞬间,一个破碎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撞进他的意识——无边无际的黑暗……黏稠冰冷的石壁……无数细密、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还有一双巨大、冰冷、毫无感情的复眼,在黑暗中缓缓睁开!
这画面一闪即逝,快得抓不住任何细节,却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让他浑身汗毛倒竖!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恐惧和厌恶瞬间攫住了他!
“噬忆……”一个破碎的音节,无意识地滑过他的唇齿,轻得如同叹息,随即被战场的喧嚣彻底吞没。他自己都愣住了,不明白这莫名的词从何而来。
就在这时,一股更加庞大、更加阴冷邪恶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海啸,从蛮族大军的核心——那片被重重护卫的黑暗中心——轰然爆发!
嗡——!
一种超越听觉的低频嗡鸣,直接作用于每一个活物的灵魂深处!战场上所有厮杀的人,无论是悍勇的蛮族战士还是浴血奋战的大胤士兵,动作全都诡异地僵住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紧接着,令人头皮炸裂的一幕出现了!
无数士兵——大胤的、蛮族的——如同被无形的镰刀齐刷刷割倒的麦子,成片成片地抱着头颅栽倒在地!他们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眼球疯狂地上翻,露出大片恐怖的眼白,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濒死野兽般的嗬嗬声。他们的表情扭曲到了极致,混合着无法形容的剧痛和一种……彻底的空白。仿佛有什么最核心、最珍贵的东西,正被硬生生从他们的头颅里、从他们的灵魂深处,被某种无形的、贪婪的力量疯狂抽走!
记忆!他们的记忆!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爱恨情仇,他们是谁,他们为何而战……一切构成“自我”的基石,都在被那只无形巨口疯狂吞噬!
整个战场,瞬间变成了一座巨大而诡异的灵魂屠宰场!
唯有高台之上,林澜凭借着深厚得惊人的武道意志和一种近乎燃烧生命本源的精神力量,死死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吞噬感。他像怒涛中孤独的礁石,浑身铁甲都在那无形的精神风暴中嗡嗡震颤。他的眼睛,却死死钉在了战场边缘那个依旧站立的身影上——林饮风!
在周围成片倒下的士兵映衬下,林饮风的身影显得如此突兀,如此……诡异。
他站得笔直,像一杆插在风暴中心的标枪。他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冲击,但他没有倒下!那双原本空茫一片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蛮族大军深处那片爆发出恐怖波动的黑暗核心!
更令林澜心脏骤停的是,林饮风的额头正中,皮肤之下,一点微弱的、却极其纯粹的金色光芒,正在顽强地透射出来!那光芒如同有生命般微微脉动,其形态……赫然在勾勒一条蜷曲的、狰狞的、长着无数细密环节的……虫形纹路!
林澜的呼吸瞬间停滞,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颅,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巨大的惊骇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脏上!他太清楚那意味着什么了!那是蛮族传说中禁忌的图腾,是只属于噬忆虫母的、象征着吞噬与湮灭的印记!
“风……饮风?!”一个破碎的、难以置信的名字,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冲口而出。巨大的冲击几乎让他魁梧的身躯晃了一下。三年杳无音讯,他设想过无数种结局,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那个他以为早已死在蛮荒的孙子,竟然……竟然以这种姿态,带着蛮族最恐怖的秘密,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且……那额头上的印记……难道他……?!
极致的惊骇之后,是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这位身经百战、早已看淡生死的老将!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额头浮现金纹的年轻身影!他猛地踏前一步,手按上冰冷的城垛,骨节捏得发白,几乎要将其生生捏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野兽般的咆哮:“不——!”
就在林澜那声撕裂般的咆哮出口的刹那,蛮族大军核心,那片翻涌的黑暗之中,猛地爆发出一声震彻天地的狂吼!那吼声充满了极致的暴怒、被戏耍的羞辱和一种终于抓住猎物的残忍快意!
“林——饮——风——!!!”
声音如同实质的音波巨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尚未完全失去意识的人心头!蛮族之王那庞大狰狞的身影,在无数蛮族战士狂热的簇拥下,如同魔神般显现出来。他巨大的独眼死死锁定了战场边缘那个渺小却异常醒目的身影,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三年前那个偷走他象征无上权威的圣王腰带、还将他耍得团团转的可恶爬虫!他竟然还活着!他竟然就在眼前!
“原来是你这个卑劣的窃贼!肮脏的容器!”蛮王的咆哮如同雷霆滚动,带着刻骨的恨意,“你窃取圣物!亵渎圣地!今日,就用你的血肉和残魂,来喂养伟大的虫母!彻底完成它的苏醒!让你的王朝,和你那高高在上的爷爷,一起在永恒的遗忘中哀嚎吧!”
随着他疯狂的咆哮,他猛地举起一个镶嵌着巨大、浑浊暗金色宝石的骨质权杖!权杖顶端的宝石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暗金光芒!这光芒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形成了一道扭曲的、连接天地的巨大光柱,笔直地射向战场上空那片不断扩张、如同巨大污渍般的黑暗漩涡中心!
轰——!!!
仿佛沉睡的灭世凶兽被彻底惊醒!漩涡中心猛地向内塌陷、收缩!紧接着,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轮廓,在无边的黑暗与暗金光芒的交织中,缓缓地、无可阻挡地降临了!
那不是实体,更像是由亿万道扭曲、痛苦、挣扎的灵魂光影强行糅合而成的聚合体!无数张模糊的人脸在它半透明的、不断蠕动的躯体表面浮现、哀嚎、又瞬间被拉长、扭曲、吞噬!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只有中心一对巨大无比、冰冷死寂、毫无感情的暗金色复眼,如同两颗燃烧着幽冥之火的恒星,无情地俯瞰着下方蝼蚁般渺小的战场!它的每一次蠕动,都伴随着令空间震颤的、亿万灵魂同时被撕碎的无声尖啸!
虫母!噬忆虫母的本体!被蛮王以权杖之力,彻底唤醒!
那双巨大冰冷的暗金复眼,瞬间锁定了地面上那个额头闪烁着微弱金纹、如同黑夜中唯一萤火的身影——林饮风!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生命层次绝对压制的恐怖吸力,如同无形的黑洞,骤然降临!
林饮风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亿万根冰冷的钢针同时刺入头颅!额头中央那条蜷曲的虫形金纹骤然变得滚烫、灼亮,仿佛要烧穿他的颅骨!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冰冷黏稠的意念洪流,混杂着无数被吞噬记忆的碎片、被扭曲的痛苦和绝望的哀嚎,如同决堤的黑色冥河,疯狂地冲入他的意识深处!
“呃啊——!”林饮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双腿再也支撑不住,单膝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冻土上!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深深抠进头皮,试图抵御那要将灵魂都撕裂、碾碎的恐怖冲击。额头的金纹光芒暴涨,像一条濒死的蛇在做最后的挣扎,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更多的记忆碎片,被这股洪流强行冲刷出来,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爆炸:
——冰冷死寂的地下圣殿,巨大的、布满粘液的虫茧在黑暗中搏动……
——自己颤抖的手,握着那枚从蛮王权杖上抠下的、尚带着体温的暗金色虫母核心宝石……
——蛮王暴怒扭曲的脸,和身后潮水般涌来的蛮族战士……
——绝望中,自己将那枚滚烫的、蕴含着毁灭力量的宝石,狠狠按向自己额头……
——“抹掉它……抹掉一切……封住它……”一个决绝的声音在意识深处疯狂呐喊……
“不……不能……爷爷……” 林饮风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鲜血从嘴角溢出,混合着汗水滴落。空茫的眼神在剧烈的痛苦和混乱的记忆冲击下,终于燃起了一点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火苗——那是对爷爷证明自己的执念!这执念如同风中残烛,在虫母意志的滔天巨浪中顽强地亮着!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不再看那恐怖的虫母,而是穿透混乱的风雪和无数倒伏的躯体,死死地钉在了高台之上那个铁塔般的身影上!那个他失去一切记忆也要去证明的对象!
然后,在蛮王得意而残忍的狂笑中,在万千将士无声的哀嚎里,在祖父林澜目眦欲裂、几乎要冲下高台的震骇目光注视下——
林饮风动了。
他不再抵抗那股吸力,反而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挺直了腰背!额头那灼热的金纹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意志,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燃烧生命本源般的炽烈金光!
他像一颗逆流而上、扑向毁灭恒星的渺小流星,拖着那道被金光包裹的身影,一步一步,无比艰难却又无比坚定地,主动迎向那悬于天际、散发着灭世气息的庞大虫母!走向那足以吞噬灵魂的无底深渊!
风雪在他身边狂舞呼啸,却无法再靠近他分毫,仿佛被那燃烧的金光排斥在外。他沾满血污的脸庞在金光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玉石俱焚般的惨烈决绝。
一步,踏碎了冻结的血泊。
又一步,踩过一名失去记忆、眼神空洞的蛮族战士的手臂。
他离那散发着恐怖吸力的黑暗核心越来越近。虫母那巨大的暗金复眼冰冷地注视着他,仿佛在看一只自投罗网的飞蛾。蛮王的狂笑声更加肆无忌惮。
高台之上,林澜的吼声已经嘶哑变形:“停下!饮风!给老子停下——!” 他浑身真气鼓荡,铁甲铮鸣,就要不顾一切地跃下高台!
就在这时,林饮风的身影,在距离那黑暗漩涡核心不足十丈的地方,骤然停住!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手,不是对着那恐怖的虫母,而是遥遥指向高台上那个睚眦欲裂、须发戟张的老人。
他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每一次开合都异常艰难,仿佛有千钧重担压在喉咙上。混杂着内脏碎片的血沫,不断从他嘴角涌出。
“爷……爷……” 嘶哑破碎的声音,如同两块锈铁在摩擦,却穿透了战场的喧嚣,清晰地回荡在风雪中,“这次……” 他每吐出一个字,身体都剧烈地晃动一下,额头那燃烧的金纹光芒也随之明灭一次,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但他眼中的那点执念之火,却燃烧到了极致!
“……够格……”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耗尽生命最后的氧气,“……当您孙子了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饮风眼中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情绪——那点执念之火,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冰冷的、如同虫母复眼般毫无感情的金光!
“吼——!!!”
一声非人的、混合着痛苦与毁灭意志的咆哮从他胸腔里炸开!他张开双臂,整个人如同献祭般,猛地撞向那庞大虫母的核心!
额头那燃烧到极致的虫形金纹,在这一刻轰然爆裂!
不是熄灭,而是爆炸!
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由意志和精神点燃的金色烈焰,从他爆裂的额头中心冲天而起!那烈焰瞬间化作无数道燃烧的金色锁链,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如同活物般疯狂地刺入虫母那由无数痛苦灵魂光影构成的庞大躯体!
嗤——嗤——嗤——!
仿佛滚烫的烙铁刺入油脂!虫母那庞大的、扭曲蠕动的身躯猛地僵住!那对冰冷的暗金复眼第一次流露出一种类似“惊愕”的情绪!它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尖锐刺耳的、仿佛亿万玻璃同时破碎的凄厉嘶鸣!庞大身躯剧烈地扭动、痉挛,构成它躯体的无数灵魂光影发出更加凄惨的哀嚎,大片大片地崩解、消散!
金色的火焰锁链如同跗骨之蛆,在它体内疯狂蔓延、焚烧!那火焰似乎专门针对构成虫母的“记忆”与“灵魂”本源!黑暗的漩涡被硬生生撕裂、点燃!天空仿佛被泼上了一层燃烧的金漆!
“不——!我的虫母!!” 蛮王惊骇欲绝的咆哮戛然而止,他手中的权杖顶端,那枚浑浊的暗金宝石在虫母遭受重创的瞬间,“咔嚓”一声,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金色的火焰同样在反噬林饮风的身体。他的皮肤在金光中寸寸龟裂,如同即将破碎的瓷器,鲜血还未涌出就被蒸发成血色的雾气。他的身体悬浮在半空,被无数道燃烧的金链缠绕、穿刺,像一个献祭给毁灭之火的祭品。他的眼神彻底空了,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纯粹的能量在燃烧,在湮灭。
高台之上,林澜看着那被金色烈焰吞噬、如同破碎人偶般悬浮在空中的身影,看着那双彻底失去焦距的眼睛……一股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攫住了这位铁血一生的老将!远比任何刀剑加身都要痛彻心扉!
“风儿——!!!”
一声悲怆到极致的嘶吼,如同受伤的孤狼,撕裂了风雪,盖过了战场上一切的声响。
燃烧的虫母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扭曲的尖啸,庞大的身躯在金色烈焰的焚烧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迅速地崩溃、消融、化为漫天飘散的金色光尘。那笼罩战场的恐怖吸力和精神压迫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无数抱着头颅痛苦翻滚的士兵,动作慢慢停了下来,眼神中的空白和痛苦被茫然取代。他们呆呆地看着天空飘落的金色光尘,又看看周围倒下的同伴,仿佛做了一场漫长而恐怖的噩梦。
蛮王看着手中彻底碎裂、光芒尽失的权杖,又看看天空中那正在消散的金色光尘和虫母崩溃的残影,最后,他那独眼死死盯住了那个从半空中坠落的身影——林饮风。极致的愤怒、挫败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让他的脸扭曲到了极致。
“撤!!” 蛮王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猛地一挥手。残余的蛮族大军如同退潮般,带着恐惧和混乱,迅速消失在茫茫雪原的黑暗之中。战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雪依旧在呜咽。
林澜的身影如同炮弹般从高台上砸落,沉重的战靴踏碎冻土,溅起一片雪尘。他几步冲到那个坠落在地的身影旁,动作快得带起残影。
林饮风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像一具被遗弃的残破人偶。身上的血污被雪水晕开,触目惊心。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声。最刺眼的,是他额头上那道深深的裂痕——曾经爆发出毁灭金焰的地方,此刻皮肉翻卷,残留着焦黑的灼痕,如同一个狰狞的烙印。那下面,再无一丝金光,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
林澜魁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几乎将他灵魂都碾碎的恐惧和剧痛。他伸出那双曾挥动千军万马、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想要去触碰孙儿冰冷的脸颊,却又在即将碰到时猛地僵住,仿佛害怕自己的触碰会让这具残破的身躯彻底消散。
“……风儿?”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近乎哀求的脆弱。这呼唤在寂静的战场上显得如此微弱,瞬间就被风雪吞没。
林饮风毫无反应,眼皮都没有颤动一下。只有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证明着这具身体里还残留着一丝生气。
林澜的心沉到了无底的冰窟。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混杂着血腥和硝烟的冰冷空气,再睁开时,那双曾让敌人闻风丧胆的虎目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沉痛。他不再犹豫,猛地俯身,动作却异常轻柔,仿佛捧起一件稀世珍宝。他小心翼翼地将林饮风冰冷僵硬的身体横抱起来,用自己宽阔的胸膛和臂弯,试图隔绝那刺骨的寒风。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林饮风腰间那条一直束着的、样式狰狞的兽皮腰带。腰带中央那凹陷下去的石槽边缘,几道深刻的爪痕在雪光的映照下异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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